【朝来寒雨晚来风】——等待春暖花开（2013香港独立电影节观影报告）

时间：2013年1月26日晚7点30

地点：香港艺术中心Agnes b.电影院

Rainy Dawn Windy Dusk

The director visited an old couple in Shenyang, whose son was sentenced to death for committing murder. They were waiting for the result from the court before the death penalty review. Most of the time, the old couple simply sat on the bed, telling their stories. They started from the sweet time of their son’s childhood and the trivial matters in their simple but fulfilling life. Then they could not stop themselves complaining about the hardship of life, the injustice in law enforcement and the corruption of officials in mainland. It is difficult to get hold of their anger, much less escaping from the helpless reality. They could only blame the government and, at the same time, wish that justice would be granted by the court. In the end of the story, the husband went out to work at dawn and the wife prayed to Buddha repetitively. This ordinary scene might represent the inescapable reality faced with most of the people in China now.

Director’s Biography

Born in Handan, Hebei Province in 1976, Hu Li-fu（胡立夫）finished his first independent film “Lover”（【情人】）in 2007. His second film “Shuang Wai Wai（【爽歪歪】）”(2010) was selected in 2010 Beijing Independent Film Festival. “Under the Green Tree and the Blue Sky（【绿树蓝天下】）”(2012) received the Best Picture and Best Fine Art Design in MMBuzz2012（微影像年度势力计划）.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相见欢》

区别于商业电影，独立电影在资金投入和制作上并不隶属于任何公司或娱乐集团，很多情况下，这些电影由导演本身通过各种渠道融资或自费拍摄，所以它更像一种私人情绪和观点的影像化宣泄，当然，也非以营利为第一目的。低成本、关注现实、艺术性较强已经成为独立电影的标签，而往往因创作者对敏感题材、政治的热衷和鲜明的立场表达而使许多电影被扣上“禁片”的帽子：张元的【妈妈】、【东宫西宫】，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和贾樟柯的【小武】等等，却也因为“禁忌”的枷锁反而成为坊间影迷猎奇、追问的对象。但叫人欣慰的是，这些无法通过官方审批的所谓的“地下电影”，大多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简单而不粗糙，另类却能言有尽而意无穷，它们凝聚了对胶片怀揣梦想的电影工作者珍贵的情感诉求和借助光影进行交流的诚意，一如林间不慕繁华的修竹，自有绿意、自有葳蕤。

【朝来寒雨晚来风】的极简主义让其纪录片的特质发挥到极致，极致到足够让当下诸多被贩卖偶像、高谈阔论的娱乐片宠坏了的观众敬而远之。影片由几段毫无割裂与修饰的长镜头剪辑而成，一对老夫妇谈话（笔者在观影后的座谈会上向导演胡立夫询问，作为导演，他是否借助“导演”的职业身份介入拍摄，即曾否指导两位老人如何在镜头前进行“表演”，而胡导演的回答让笔者了解到，他所做只是将老人和摄影机进行联接，老人所言内容皆是毫无引导的、自发的，并无任何刻意安排的逻辑和顺序，所以，它连采访也不是，仅仅只是对谈话的记录）的内景，质朴的组接镜头，但这种干净到赤裸的呈现却让影片爆发出一股原始的感染力——逼仄的陋室，陈旧的家具，昏暗而苍白的节能灯，两位老人的对话和自言，导演客观地把这些镜头所视范围内的林林总总记录下来，没有教唆、没有煽情、没有批驳，但观众却在这样几乎没有主观干扰的陈述中，失落、忧愤、生发出单纯的由善念衍生的同情。观众获得的信息其实是历史的信息，因为影像的描述已经不是彼时彼刻，所以，夏俊峰案件本身何去何从、孰是孰非，观者心中自有论断，但作为媒介的电影却不该对其进行批判——这正是【朝来寒雨晚来风】叫人欣赏之处，通过放映前导演对事件背景的介绍，我们可以洞悉导演的态度，但胡立夫却聪明地将他的态度从电影中淡化收敛，他关注的，是千千万万平凡的中国百姓中一对同样平凡的老人：他们苦于清贫，却知足常乐；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风霜早已麻痹了疲惫的心灵，但偶发的悲剧却再次触动钝化的神经，他们依旧焦灼无奈、惴惴不安；回忆是固有的美好，对已逝的固有美好的眷恋，让老人自责、愧疚，进而演化成不满、愤懑的抱怨和声讨；不过无济于事的控诉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一夜又一夜，凌晨如期而至时，老人仍然需要回到生活中去，衣食冷暖，喜怒哀乐，于是【朝来寒雨晚来风】即从对个体的聚焦，升华为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文关怀，它并不执着于局限地探究某个点的对错，而是发散出去，引起普遍的情感共鸣，因此，作为小格局的记录片，【朝来寒雨晚来风】是动人的，诚挚的，具有温度的。

此前黑白长片名作【一江春水向东流】就是以南唐后主词句作为电影片名，近期娄烨导演涉及同志元素的【春风沉醉的夜晚】也是化用郁达夫的散文为影片拟名，更借助严蕊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作为情感暗示，以古典诗词解读性丰富的抽象意蕴之美外化角色复杂的内心。当然，恋童癖经典【洛丽塔】也曾借助【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译名将苏轼对老少配的嘲讽移花接木到香艳而罪恶的西方情欲——在与导演胡立夫面对面交流后，笔者获悉，本片以李煜词篇佳句命名，实是为了凸显两位老人晚景苍凉的状态，同时以冰冷的自然现象比喻现实残酷的黑暗面——影片摄制于夏季（可从老人短袖衣衫的装扮得知），但有趣的是，这种见微知著的借代修辞，在文字和影像上达到了微妙的双重契合——由一句话扩展到整阙词，同样，由对两位老人生活写照的真实记录，扩展到对新闻事件来龙去脉的隐形解读，而词与事件又缘分般咬合得丝丝入扣——与其说导演用心良苦，不如说是电影这种表达情感的手段又一次成功地忠于职守地为观众提供了可能，聆听的可能，聆听创作者如何抒发自我的可能。

本片即是生活片段的原版呈现，没有演员，只有人；不必经营，那些鼻息、拭泪等细节就以足够揪心。老父亲一直在吸烟，而烟是老人自己用纸片和烟草卷制的（并不富足的生活亦是导致悲剧的原因，但谁该为这并不富足的生活买单呢？），一根一根，焦虑却无能为力，是为愁；背景中一直隐约响着微弱的佛经吟唱，片末，老母亲在冰箱上供奉的观音像前磕长头忏悔、祷告（观影瞬间有想到陈果【饺子】中摆满瓷质佛像和领袖像的月媚阁），是为希望。由愁到希望，这也是导演仁慈宽厚的祝福和愿景。

离场时，在宣传册上读到法国电影“新浪潮之母”Agnes Varda的话，“电影不是演出剧本，或者改编一部小说……而是为了某种来自情感的东西，来自视觉的情感、声音的情感。感受。并为之找一种形状，这个形状，只跟电影有关。”

往事俱休矣，只待春暖花再开。

剧照两幅（导演并未将影片上传至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