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毕,倏忽冥寂如初。色以蔽目的曾经,如散碎的流沙,如袅袅的炉香,如曦光中紫醉金迷的泡影,如落日余烬中舞蹈的千纸鹤,灰飞烟灭。幻生凋残,红颜殁,一任岁月蹉跎。风呼啸,潺潺雨吁,是湿漉漉的天籁,微漾她朦胧的梦呓,仿佛隐去的皓霰清霜般的月色。繁华冷却,敛葬在年华的废墟,时间的罅隙被爱情游弋的魂魄湮没,『与世隔绝』如同一滴祭奠的泪,在思念的坟,蜿蜒成痕。王祖贤终究是个血液里暗涌孤岛性格的边缘人,她摘下电影里华美妩媚的假面,剥离自缚的茧,缄默的,如同一叶断线的竹鸢,在湛蓝的长天婆娑飖曳。在这张98年由上华唱片发行的『与世隔绝』里,听到挽歌中舍弃的释怀,专辑营造出东方式古典审美的荒芜,山水画似的留白,像是虚空中失重的尘埃,蝴蝶一般缥缈,禅纷若花,雾霭氤氲。殒裂,和遗失在往事中的;封藏,和曾经眷恋的;她悲戚的低吟,只淙淙向彼岸泅渡,赤裸的未知,彷徨于悬崖,跣足畔,红莲如焰,绽放伤逝后的璀璨焕烂。
封套,丛丛簇簇的虬枝藤蔓缱绻缠绵,王祖贤幽魅酽寒的素颜如同一池雪潭,鸿鹄琼羽般的莹肤艳髓,几缕逶迤的乌絮青丝如同滴落镜湖的黛墨,荡开一圈圈微澜涟漪。寂寥阴郁的目光如沉沉暮色,眸藏琥珀的檀瞳仿佛掠过浪迹的云翳,杳渺的,随了远去的雁,肃穆,安详,不沾尘嚣一粒烟火。一截衰朽的芦苇横亘而凸,槁悴的藕褐色,如同枯涸的纸伞,龟裂的朱砂,又像渐熄的烽燧,不再贪慕葳蕤锦绣。血染的字符仿佛消融的胭脂,洗尽铅华,一如溃烂的玫瑰,无意苦争春,且任群芳妒,菩提灵根碾作泥,唯有香如故。
CD碟面设计成一片圆柔的莲叶,苍翠的青碧,靛蓝的绿萍,点缀珍珠凝露般的梨花白色小楷,旖旎江南的诗情画意渲染开来,朗润,素雅,清脱,漫过一丝墨香,亦沁出淡淡的怅惘;光碟边沿斑斓瑰丽的粼粼水纹宛如倒映菡萏绰约的媚影,似乎蛰居一尾尾鲜红嫩橙的锦鲤,嬉戏于潋滟的银涛玉沫间,引领听者,循着王祖贤蝉声婉啜般的嘤咛,乘雕栋绣舫,逸入雨濛濛霖霏霏的丹青深处,拨动琵琶丝弦,聆她缭绕在咿咿呀呀曲调中的倾诉。翻阅歌词簿,纸页掀动间,一柄柄萎谢的干花标本,紫藤,银杏,蓬蒿,丹枫,畹兰,盘蜷的藻类蕨类,或怒放,或衰败,由倚红叠翠,到萧索凄凉,不言苦乐喜忧,只依顺生命一往无前的轨道,渐次落幕。芳华白驹过隙,玄奥的宿命感借枝叶的荣枯渗透进『与世隔绝』的每一首歌内,勘破?流连?寻觅不是为了一个笃定而木讷的答案,而是为了洞悉炎凉的世情色泽所蕴涵的微妙启示:生命与爱情的本质确是残酷,但也因其不可抗拒而神圣,与世隔绝,并非消极的弃世,而是困惑、离合、创痛之后,选择归零,抛诸恼人的痴根,不再粉饰,只以最纯粹最简净的状态迎接一切风风雨雨,荣辱偕忘,还本我不自欺的尊严。镜头徜徉在人际稀逢的水湄,黑白的胶片,记录王祖贤轻灵如雨丝风片的袅娜姿韵——垂帏般簌簌荡漾的长发纷飏如蒲公英,皑皑的云绮素纱仿佛通透的白璧,她像银河中遗落的涟涟星光,沧海汹涌,朔风凛冽,旷野是碎裂的水晶,天涯随她疏狂起舞,孤独得令人生寒,倾国倾城的容颜,不染生死的迷离和凡俗的扰攘,穿梭于玻璃森林,远眺,凝思,泰然,没有叙述,没有感喟,没有呜咽,也没有熊熊火焰,白色司幕,白色做谱,白色的主调,白色的序曲、间奏、尾声和音符,冻结了是非爱恨,喧哗戛然而止,清澈,宛若涅槃重生。
封底,冷灰的浪涛渐渐褪去澎湃的激越,滩涂残存鹅卵石嶙峋的尸骸,海风吹拂秋水盈盈般的轻薄裙裾,王祖贤上丰下细的修长腿线若隐若现,玉笋嫩趾亭亭而立,足音跫然,漫行于微凉的岩石间。晨暮朝夕,她的歌声并未飘远,却攀上光阴的苔藓,萦系一抹无法稀释的哀愁,成为抚平心伤的慰藉。
·《小倩》
“忧怨忧愁,担心被人利用,是小倩,快乐对我而言,只是一条细,线尝试着,启启伏伏的转折,终究发现,答案其实是一样的时候,过程便已不再重要,那么,又何必多错多问呢,如果很偶尔的情况下,你发现你跟小倩的际遇相同,无需慌张,因为小倩还是小倩,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无山无海,无风无雨,无忧无愁,无我无你,无日无夜,无非无是,无生无灭,无并非无,心有似无,无爱无恨。”
一缕诡谲而清婉的笛音袅娜摇曳,如同掠过月窟蟾宫的阴霾流云,幽幽回荡。
水榭香阁,灯龛氤氲熠熠的烛火,青丝遮额的小倩姽婳狐媚,落英缤纷中,兰若寺桃花凤翥龙翔,她摩挲银丝筝弦,鸟栖鱼眠,小倩脚踝间的铜镯金铃颤颤作响,体寒如冰的楚楚鬼女,等待他温暖的救赎。
被制式音乐腐蚀的大众味觉,对于借助佛家虚无思想而探究情爱真谛的《小倩》似乎敬而远之,不过幸好仍有品味不俗的真乐迷坚定维护着某种非迎合大众创造的阵地。王祖贤亲自填词的《小倩》无非是她借助经典银幕形象而穿越时空的自我对话:无法主宰既定的命运,被限制重重的宏观环境所禁锢,郁郁寡欢却要强颜欢笑,寒心至此,唯有寄望云遮雾绕的佛唱经志,告慰早已麻痹的魂灵,以虚求实,荒谬,但更荒凉、无奈。缓缓隐没的乐声仿佛逐渐沦丧的秉性,娴熟的古典配音和Trip-hop电子节奏的实验技法结合,营造出迷幻而自由的氛围,令《小倩》彻底遣散了狂热的可能,倒是与王祖贤冷艳幽魅的角色塑造殊途同归,也奠定了静谧禅寂的个体色彩。略带鼻音的女声不修边幅,却是未琢之璞般纯然,隐晦的凄厉,如同林间迂回的溪泉,整首作品悄然蜕去冷暖的红尘浮烟,如同一盏以古韵为佐料而烘焙的绿茶,酽,涩,却带来某种时鲜的蒸发和释然的芬芳。
《小倩》放弃了古典乐器的直接插手,取代以电子音合成的笛、筝,间奏偶尔缥缈一缕细碎轻盈而不易觉察的钢琴,从中撷取转瞬即逝的古意,与超尘窃窃私语,王祖贤带同我们洞彻了平行在时空另一端的失乐园,曲波在简明又清癯的演唱中绵绵推淌,遗世的倩影幽魂似乎坐化人间,消弭殆尽。
·《与世隔绝》
“我选择绝对,你选择无悔,是爱是灾都要去感觉,无所谓,崩溃或残缺,只要自己做对,我只管爱你,你只管爱我,讨好谁都救不了心碎,怕得罪人言和是非,爱又怎会纯粹,想与世隔绝,想与你共赴,爱凄绝美绝任世界遗忘,直到路都湮灭,真爱不能妥。”
专辑同名主打歌,荡气回肠,炼字斟句,入耳养心,与歌者本身境况类似的词作成为发泄情绪的最佳载体,无疑是王祖贤心绪纹路的真实外化。
熊天平的作曲渗透伤痛愈合后的淡漠和豁达,demo中的木吉他换作MIDI,辅佐提琴演奏如泣如诉的背景乐,磅礴而轩昂,如同涨汐的潮水迤逦涌来,王祖贤的嗓音终于不再掖掖藏藏,反而成了啼血般的呐喊,流畅,倔犟,甚至爆发出濒临疯狂的嘶吼,用情用到了尽头,催人潸然泪下,但她始终又是清冷的,仿佛冰泉的素湍激流,浇熄焦灼的喧嚷嘈杂,涤洗出空明澄澈的宁静。
蜚短流长,如同积少成多的铁锈,蚕食光滑而孱弱的真心,乘隙而入的幽怨肆意燃烧,将葱茏蓊郁的爱情花园焚毁,徒留一方寸草不生的荒坡,“想与世隔绝,想与你共赴爱凄绝美绝,任世界遗忘直到路都湮灭,真爱不能妥协”,愁肠百转,爱耗尽了真心,疲惫而狼狈,所以选择放下执著,绕回波澜不惊的原点,但爱极是恨,恨极又是爱,模糊的界限摸索不透,相爱容易,劳燕分飞更不难,难的却是飞蛾扑火的眷恋本身,明知粉身碎骨却一意孤行,徒劳的挽救,不如与世隔绝,所以,请别继续追问飘逝的爱和痛究竟在哪里消解,就让她踽踽独行,遗忘余香,也遗忘眼泪,沉浮过后,总会迎来潇洒的抒怀。
·《爱上你就失去你》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如果不去爱,我们就不会失去,这到底是谁定的规则,一旦拥有,就要开始担心失落,越爱上你,越失去你,越留恋你,越抓不住你,还没有离开你,就开始想念你,觉得好像还没有开始好好爱你,好好爱你。”
可叹,人生若只如初见。平实的娓娓倾诉,是对最淳朴最熨帖心灵的爱的渴望。
爱情迷局仿佛潘多拉魔盒,最初的单纯美好都在关系走向纵深的时刻而发霉变质,只想好好爱你,再无他求,却因为愈加复杂的负累而成为渐行渐远的荒唐理由。曾经滚烫的誓言已随风,想要再爱一次也成了难以实现的奢望,或许往昔的美好只是短暂的迷途,回到正轨,只能分道扬镳从此陌路,再相见,都是泪水的朦胧中。无法好好爱你的感情大概就是一杯洒了的咖啡,馥郁诱人,却永远不能一尝鲜泽,只有怀念是真的。
王祖贤的低吟略带失落的酸涩,一声声不解的质问,勾勒出为爱幻傻痴迷的忧郁,但编曲稍嫌单调,尴尬的平庸也只能呼唤怜悯而不能收获超脱。
·《风言疯语》
“今天的街是湿的,没有街灯的夜特别明亮,霹雳啪啦的水声,是一个怎样的夜,不管它多宁静,不管它夜是如何,起码是一个属于我的夜,你总是说我在玩追逐的游戏,我的回答却是朦胧之中你会看不清,我无言,你无语,突然来的默契会使我们结合在一起,只等你说一句我爱你,风风雨雨,疯疯语语,到底是疯还是雨,只要平凡再平凡,你再风中看,我却在疯中看。”
《风言疯语》以民谣带点轻摇滚的曲风为主,是整张专辑鲜有的旋律较欢快的歌曲。听似简单,却抑制不住想要表达爱的热望和冲动。王祖贤的语气交缠着执拗和笃定,独树一帜的唱腔干净而富有不经雕饰的天然美感,不经意的淡淡呢喃,惬意而慵懒舒适,辨识度极高,绝不会和任何女歌手混淆,犹如一杯温度适宜的柠檬清水,细琐的甜蜜、忧伤和坚持都拿捏得当。
空气湿润的街道清新异常,哪怕街灯都已熄灭,夜,亦是晴朗的。小雨淅沥,一窗橘色的灯光反而点燃无限温馨,歌者仿佛伏案书桌,在私密的日记簿中写下对爱的顿悟,“你总是说我在玩追逐的游戏,我的回答却是朦胧之中你会看不清,我无言,你无语,突然来的默契,会使我们在一起,只等你说一句,我爱你”,话锋一转,笔端流出她最想让对方知晓的真心话——若即若离的距离只是保持新鲜的小伎俩,因为只要两心相栖,光阴飞逝,地域分隔,都不能阻挠爱的升温;而如果足够平凡,反倒不需要刻意维系,都会衍生水乳交融、胶漆伉俪的默契,要做的,就是锁上记忆,锁上之前的不愉快,包扎残痕,笑对明日艳阳。
·《你是雾我是酒馆》
“风是黑暗,门缝是睡,冷淡和懂是雨,混淆叫做房间,湿像海岸线,裙的海滩,裙的海滩,虚线的火焰,寓言消灭括弧深陷,斑点的感官感官,你是雾我是酒馆,身体是流沙,诗是冰块,猫轻微,但水鸟是时间。”
夏宇,即是台湾后现代派著名女诗人李格弟,她的填词充斥古怪而吊诡的比喻,通篇的离奇想象,大量的意象杂糅通感的修辞手法,仿佛酒后微醺的醉语,抽象得似乎堪比《等待戈多》的荒诞,却异色纷呈,侵入脑海深处。
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祖贤和如斯先锋的实验作品契合度非常高,懒散的音色反而弥补了势单力孤的缺憾,如同在某间汇集闷骚艺术家的酒吧中唱live,有些莫文蔚式的“无所谓”洒脱,假装不在意,实际内心起伏跌宕,女人天生安全感奇缺的脆弱淋漓展现。这种佯装的漠然将王祖贤歌声中强烈的叛逆和逃离的味道尽数带出,天旋地转间,似乎走进了杜可风迷离暧昧的镜像,或是毕加索斑斓而高深莫测的油画,与世俗脱轨的冰凉感,犹似痴人说梦。不知所云?或是弥天大谎?还是一句已经失效的古老咒语?每个韵脚,都仿佛掐住一个暗示,沉湎,耽溺,不愿自拔,都不重要,王祖贤变作三毛流浪大漠那样的女人,节奏,情感,统统化作她长发边可有可无的装饰,消失于信风沙沙声。
·《不敢想》
“想你的夜里,我仿佛拥有了整个地球的寂寞,望着天空,哪一颗星星守护你的窗,沉寂的夜晚,我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纪的运转,心的流浪,哪一晚才能为你而靠岸,不敢想,原来思念可以伤人,我需要知道方向,只是真的不敢想,有没有人有一样的伤,也在看着窗,在同样的夜晚,星星会带给你,星星会带给你,怎样的光。”
“想你的夜里,我仿佛拥有了整个地球的寂寞;沉寂的夜晚,我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纪的运转,心的流浪,哪一晚,才能为你而靠岸?”不敢想,却偏偏思索在最深处,这不是无稽的夸张,而是骤然的感性,被王祖贤演绎得如此优雅而沉郁,女人的爱恨山河,蕴藏无法丈量的壮阔。感花伤月的浪漫,随即被深渊般的煎熬相思吞噬,爱情曾经到来的故地,即便早已成为颓垣断壁,也仍旧回荡凄美的身影。纵然怅惘的怀念侵皮蚀骨,但爱的心还是选择了祝福,你好就好,我则愿意为你的幸福而寂寞。
怀旧的乐声梳理惴惴不安的惶恐,王祖贤投入了相当饱满的感情在歌里,虽然不至于奇峰突起,但却带来丰沛的暖意,与歌曲本身的凄凉做出鲜明的对比,她并不致力于做拔高嗓音的蠢事,而是以“厚度”打动人心,韧性、延展性都很出色,的确是阅尽无数风雨后才会历练出的成熟韵致。
·《甘心》
“每一次,别离的时候,哭红了眼睛,也哭红了心情,你说你不愿意,孤独的留在这里,你说你不会因为距离而改变你自己,离我太远,就会结束我们的爱情,靠我太近,又怕你占据自己全部的心,世界上有好多的事情,都不是和内心想像的一样,人总要到达一定的年纪,才会回头寻找真实的感情,世界上有好多的规定,不得不让你自己去遵循,如果彼此能好好珍惜,曾经拥有的情感,即使不能拥有却也甘心。”
越痛越渴望,王祖贤是曾伤过心的女人、有故事的女人,所以她的歌里有足够的情意可以发酵,成为越渐醇厚的佳酿。
距离远近,世俗的压力,所想与实际的出入……爱被太多无形的桎梏所束缚,爱侣们唯一能守护的,就是对彼此的珍惜,正如她渗透丝丝血痕的歌声,“如果彼此能好好珍惜曾经拥有的情感,即使不能拥有,却也甘心”,多愁善感,缠绵悱恻,绵延触目惊心的疼痛。但“甘心”终归是平静的,它让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成熟,从容,忘尽前尘,自疗心伤,会心微笑,感恩岁月,走进爱情,也穿越爱情,沉沦颠倒,终于祥和,期待下一个轮回。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电子元素和弦乐演绎冲突的美感,李清照一唱三叹的几句叠词,因为古色古香而悠扬柔曼的编曲而更显音韵反复的节奏感。悲怆凄惨的基调被王祖贤清丽沉缓的浅唱赋予生动而立体的愁绪,生愁,助愁,牵愁,含愁,仿佛易安居士借助王祖贤鼻腻鹅脂、腮凝新荔的幽妍姿色重返人世,梧桐落叶铺满庭院,竹帘后微蹙的黛眉,秋雨恼人,一腔苦闷只能化作骊珠般的泪,黯淡了眸辉,湿了双颊,刺痛了心——只是女人的哀思都是通魂的,宋朝的凄惶萧索,丝毫不曾褪减。
古词赋新曲,穿插王祖贤断续的念白,只言片语间的哽咽,四顾茫然的伶仃孤独,寓情于景,发于歌,止乎心,只是创伤再难缝合。
·《我的加法》
“我加夜的黑,加街的灯,加酒的烈眼的冷,会碰上,什么人,爱加我的心,加你的梦,加你的孤,我的独,结果有会怎么,Long Long Lonely Lonely Night,你加我是一团火,是温暖也能灼人,Long Long Lonely Lonely Night你加我也是寂寞,分头去品尝寂寞。”
简约的配器,却营造出东瀛流行乐的颓废味道,王祖贤毫无修饰的沙哑嗓音竟能如此蛊惑,仿佛一枚绯红的吻,一截谜一般的香烟,一杯加冰的血腥玛丽,诱人成瘾。黏稠的歌声焚烧着肆虐的孤寂,摩登女郎如同黑夜的信使,专司幽暗的纳凉时刻,因为她的声线一直游弋于深度低温下,不拘的哼唱犹如闪烁的璀璨霓虹,流泻源源不竭的隐痛。这个妖娆的女人就是能有让人动情的本事,无论电影,或是歌。
《我的加法》以金属敲击乐和电子和弦伴奏,它所释放的孤独甚至叫人忆起【重庆森林】里223的过期凤梨罐头和633对着湿毛巾和公仔熊喃喃自语的伪梦游,而王祖贤更像游戏人间的堕落天使,歌里总在浮现她华丽时髦的暧昧艳影,但寂寞全因惦念,喧闹是转移视线的自欺欺人,原来曾经爱得那么认真,独身后,爱依旧升温,倾心,或许真的不会枯槁。
·《君》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北宋李之仪的《卜算子》只是概念上的填词,并未呈现任何实质的人声诠释。作为专辑压轴,王祖贤别出心裁挑选了一阕提琴协奏曲,以独立于“歌”的纯乐形式构成十首作品的终结。《君》的题名意味隽永,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爱之所以永恒,概是因其多为悲剧;而女人的悲剧,莫不在一个“君”字。经书典籍中载录历朝历代连篇累牍的爱,织女牛郎,兰芝仲卿,白蛇许仙,或是飞过生生世世的缱绻梁祝,惹多少内心柔软的痴男怨女欷歔感喟,但古道长亭,折柳话别,任谁也逃不过“离”的忧思,鸳鸯交颈,画眉齐咏,多少有情人真真可以终成眷属?
《君》,听到忧悒,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浮云起高山,悲风激深谷……
《君》,听到静美,淇水汤汤;汶水滔滔;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弦盈动,邈远的提琴声,似乎从山涧涓涓淌来。烟花三月,草长莺飞,浣纱弄舟,道不尽对缠绵的恋慕;
妙音潺湲,渐渐起了波折,低回,仿佛隐隐啜泣,乍晴乍雨花自落,依依不舍,终须别离;乐声层次缓缓流向情感波澜的浪尖,音域开阔,如同匍匐佛陀莲花座前的女子虔诚的诵经声,只为一解相思,揉碎了一颗心,悲凉了人间世。
终于,慢慢归于平和的乐音翻作涛声,好像涟涟泪珠滚落,悲欢,聚散,恩怨,生死,都在飞溅的水花中化为泡沫。蓦地,又是长久的静寂。
沧桑的《君》一曲奏出无限愁,飘逸神秘中难掩恢宏,引人遐思不止,它像是《与世隔绝》的续篇,只是从容了,把心搁置在意味无穷的往事里,不愿再回去。
一碟薄薄的爱,颂不尽的长恨歌,王祖贤的『与世隔绝』是她绵绵不绝的心事低语,由寂寥回归宁谧——伤逝不是目的,她只让爱更深刻,与飘忽的曲调一同漫过风尘岁月的堤坝,醉了眼眸,醉了感动的心。
不知今是何时节。凌歊望断音尘绝。音尘绝。帆来帆去,天际双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