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3年2月8日16点50
地点:香港旺角百老汇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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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恩的原著不管主题究竟为何,总归绕不开对“佛法”或多或少的阐释,而以喜剧形式呈现“真善美”的【西游·降魔篇】同样有牛掰的如来和执着的唐玄奘,但他们虽是以“佛法”普度众生的布道者,却并非高高在上的“一代宗师”——周星驰的喜剧是通俗的讲人话的不装逼的,【西游·降魔篇】的功夫也不是一横一竖两个字的——对的,站着,错的,也不用倒下,有资格说话的佛祖可比王墨镜宽厚得多:打败了不要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好,天地之大宇宙广阔,凡夫如微尘,只有尼玛的爱才是永恒的。周星驰绝对是个怀旧的人,不用说此次新作保留了【大话西游】中催泪的《一生所爱》主题原声、处处有意无意致敬粤语长片中诸如飞剑(【倩女幽魂】中午马饰演的燕赤霞亦有此斩妖除魔的绝技)、如来神掌、龙剑飞的天残脚(90年代刘德华、王祖贤、元华等主演【摩登如来神掌】亦曾对此致敬)等经典桥段,即便影片最核心的主题,也依然是为爱牺牲的老生常谈。老生常谈可以是重复,但如何重复是关键,如果只是拾人牙慧的机械copy和僵硬的移花接木,那么【大话西游】的悲喜参半估计到了【西游·降魔篇】里早就成了和刘镇伟【越光宝盒】如出一辙的乱炖烂货;值得欣慰的是,周星驰求精而不贪多,他以颠覆的口吻和慈悲的视角解构了《西游记》中三则关于“归顺”的片段,当然,这里的“归顺”即电影片名中的“降魔”,只是把前者关于态度的表述转换成后者关于手段的表述,为的是凸显特技在影片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同样是以“招安”作为结局,但此番【西游·降魔篇】的叙事形式却和【大话西游】南辕北辙。刘镇伟的故事构思始于他对孙悟空被压五指山后命运彻底改变的疑惑不解,所以他将支撑猴子生命的那根反骨抽离出规矩、教化的禁锢,于是这跟反骨冲破了束缚,变成了真正的如意金箍棒,打向了唐僧,也打向了名著根植于人心的价值体系,他为孙行者的叛逆歌功颂德,挑衅了大唐传奇可歌可泣的乌托邦;如果说【大话西游】的精神实质是“反西行”,那么【西游·降魔篇】则是对“西行”事件的正名。刘镇伟的孙悟空和此次周星驰的玄奘面临着类似的境遇:天降大任于斯人,猴子的态度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而驱魔者却甘愿被苦其心志、劳其体肤,一个被动,一个主动,在如今各类所谓揭示“西游”真相的文学作品大行其道时,周星驰的新作反倒显得另类。但这绝不意味着【西游·降魔篇】是匠气的说教,它非但没有给观众上政治课,反而延续并升华了【大话西游】对“爱”的阐释。猜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局的紫霞等到了身披金色铠甲、脚踏七色祥云的盖世英雄,却痴缠殒命等不到完满的爱情;同样,段姑娘为救心爱之人命赴黄泉,但她爱的人终于因为她的爱而悟道,从此走上一条寻找理想的长途,去成就她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有趣的是,【大话西游】中的爱似乎只是一种启蒙,紫霞赐予至尊宝象征“我要定你”的三颗痣唤醒了寄存于他体内的孙悟空托世,唤醒了他潜藏的责任感,进而这种责任感幻化成具象的紧箍,戴在了至尊宝的头上,成为一种维护责任的约束;【西游·降魔篇】无疑是进步的,它越过了“责任”这一环节,而直接让“爱”成为凌驾一切力量的存在——段姑娘收放自如的金环(正好对应【大话西游】里的典型道具,仙子的紫金铃手链)作为爱的信物,变作定情的戒指套在了玄奘的手指上,而玄奘再次把指环取下化作紧箍为孙悟空戴上——所以,妖猴并非被相对冷酷的道德和法令驯服,而是在爱的感召下洗心革面,形成一种由小爱到大爱的传递和扩张,也用“爱”完成了“降魔”的使命,比起略含邪典味道的【大话西游】,正能量胜利的本片则更有人文关怀的温度。
作为贺岁档的娱乐类型片,【西游·降魔篇】对市场因素的考量决定了它可以玩深度但无法玩得太深的宿命,所以比起【大话西游】“反西行”的爱,【西游·降魔篇】的爱要浅白得多:紫霞为至尊宝烙印上三颗痣的时候并未倾心于这个从五百年后穿越回来的强盗帮主,但发生在后来的“爱上”却恰恰印证了缘分的先知先觉,但“三颗痣”不仅仅只是紫霞无意识的爱的表达,更是至尊宝到孙悟空的转化,即可以拥有爱情的人到不可拥有爱情的神的转化,这个过程和紫霞放弃神仙身份而甘愿为人得享爱情的过程正好形成强烈的冲突,也预示了至尊宝最终舍爱而选择西行的悲凉结局;【西游·降魔篇】中玄奘最终佛性开光的直接诱因即是爱人的死亡,体验了“我”的痛苦,才有可能以自身的痛苦发散出去感知芸芸众生的痛苦,西行也就成为一种必然——爱,依然是为理想的实现而服务的,只是周星驰用玄奘的成长这一相对励志的主题淡化了悲剧色彩。
无论是【少林足球】中满脸疮又光头的赵薇,还是【功夫】中的哑女黄圣依和【长江七号】里的张雨绮,这些女性角色大多脸谱化,或是影片人气和话题的保证,或是纯粹养眼的花瓶,总之她们都是男主角的绝对陪衬,性格刻画并无作为。【西游·降魔篇】的女主角段姑娘却拥有完整的心路历程,祈望爱的兴奋和焦灼,被拒后的失落和酸楚,得到回应后的小满足和小甜蜜,以及牺牲时的义无反顾,一路执着,朱茵换了舒淇,但紫霞式的奉献却并未改变。值得称道的是,段姑娘性格的展示紧紧扣住了“降魔”的主题:第一次降服沙僧时,最终“降魔”的执行者是段姑娘;第二次对战、降服猪刚鬣,则是玄奘和段姑娘的合力联手;第三次到了降服魔王孙悟空的高潮,段姑娘的武功、法术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最终克制妖猴的人成了玄奘——段姑娘驱魔者的身份逐渐淡去,而爱情的成分得到放大,和以往周星驰电影中小人物逆袭佳人的套路不同,女性成了追求爱的主导,而死别作为结尾则又一次把【大话西游】的记忆拉回到观众脑海——无论是至尊宝的“我操”,或是今次玄奘含泪的一吻,女性用自身的死亡才换得爱人最清晰的回应,对逝者的刻骨铭心从此如影随形,命运翻云覆雨,唯一恒定的,是怀念不息的一生所爱。
【西游·降魔篇】虽然人物驳杂,但其实故事很干净:玄奘的悟道和段姑娘的追爱。比起吴孟达猥琐市侩又好色怯懦的二当家、江约诚饰演的娘炮瞎子、妖娆冷艳的春三十娘蜘蛛精蓝洁瑛和狡黠凌厉却深婉柔媚的白骨精莫文蔚,本片配角几乎无甚光芒,也没有【大话西游】那样饱满的支线,但贵在笑料不蠢,数量也足够密集,颇有久违的港味,况且特技制作毫无炫耀和违和感,开篇动人心魄的“人鱼大战”几乎浓缩了【汉江怪物】的惊悚精华,比起诈骗观众金钱时间的【白蛇传说】和公然卖弄愚蠢的【画壁】这样天诛地灭的伪大片,能真正把观众看high的【西游·降魔篇】应该算是一部扎扎实实的国产古装大片了。
经典的包容性实在巨大,它为电影创作者提供了太多的灵感和原料,经得起戏说,经得起颠覆,就像李碧华形容张爱玲,是闻鸡起舞中的鸡,是群蚁附膻中的膻,更是一口无波的古井,任四方君子共享,越淘越有。周星驰这次复古的尝试轻松跨过了及格线,相信票房的检验和口碑的树立会为【西游·降魔篇】送上“新经典”的荣誉,这个荣誉关乎《西游记》,关乎周星驰,关乎爱情,更关乎每位有情怀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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