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去霓裳、玉体尽露的《思春少妇》摆荡于现实与梦境,极具北欧冰冷雾感的镜头摄入的,竟是嫡出马尔克斯那种现实、魔幻杂糅的奇异色彩,导演皮尔·弗莱尔本身就是丹麦电影界的现实主义大师,《思春少妇》是他再度探究两性关系男女角力的心理学报告和社会学调查。
影片以一段始于绮丽幻境却又终结于实际狼藉的婚外情反照出女性深藏的“坏”欲望和对自由之爱的憧憬,遵循的依旧是皮尔导演贯穿其作品始终的绝对现实主义:
生命长途点缀鲜花、荆棘,但或悲或喜都是循环往复,而非前行进步,播种于理想空中花园的爱情红豆只是海市蜃楼,以虚妄之美瞒一时眼睛,但到底还是永难采撷、遥不可及。
导演皮尔·弗莱尔
而奥地利小说巨匠、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大师卡夫卡的名篇《城堡》,则是《思春少妇》脱胎的母本。
《城堡》书写的,就是一则谜:名唤K的土地勘测员雪地跋涉、寻觅受聘的城堡,却阻于一所穷困的村落,民众的冷漠、疏离或伪善却无益的协助让K迷茫绝望,至死也未能走进似乎咫尺近的那座威仪而充满象征意味的城堡。
这是卡夫卡晚年谢世未结的作品,情节扎根于描绘孤独、专权、对异己排斥等现实话题的土壤,绽放的却是诡异、荒诞、暗黑、不拘于理智的魔幻之花(妮可主演拉斯·冯-特里尔那部《狗镇》也颇类似);可怜的K最终被寂寞和虚无吞噬,就像日常那些无法解决、只能无疾而终的痛苦。
《思春少妇》从《城堡》所汲取的,并非对故事的简单复制和机械模仿,二者内容其实大相径庭,但神韵却一脉相承——以虚实交错、真幻相叠的方式,呈递现实的无奈、残酷、绝望与虚无的希望。
卡夫卡的《城堡》
所谓“思春少妇”,说的时尚摄影师K女士,这个发音需要震动上颚的名字倒是原封不动从《城堡》里挪移过来;作为魅影制造者、大片生产机,K这个空中飞人经常穿梭于地球各端,是很多城市的常客,但归家并未给她慰藉,乏味的扮演妻子与母亲的好女人角色令她心生厌弃。
现实里的抑郁无处排遣,只能发泄于独立现实外的梦里——在那个久久缠绕K的梦里,她总是徜徉于一间陌生的酒店,停在宾馆房间门前,从缝隙里窥视孤坐床缘、哀伤啜泣的英俊男子。
别以为这是个恐怖的噩梦,《思春少妇》的片名早就赤裸裸地剧透了——这当然是一则香艳的春梦:素未谋面的男子不仅有着雕塑、男模般令人垂涎的相貌和比梁朝伟还文艺的忧郁气质,更重要的是,他一丝不挂、没穿衣服,或许在成人杂志上都看不到如斯性感的诱人胴体,也莫怪见惯了帅哥鲜肉的K还是看傻了眼;
午夜、旅店、双人床、光着身子的俊男,限制级场面的要素基本一应俱全了,似乎K也该顺势轻解罗衫、脱掉高跟鞋、抚着丝绸睡衣朝干柴烈火迎上去;不过剧情有时还是套路难料的,男人缓缓走向窗台,转身望向K,平静而肃穆,接着舒展双臂,往后仰着摔落下去……
无措的K乱了方寸,她不知如何救赎他跌入死亡的深谷,K浓烈的怜惜如水倾淌,她顿感窒息,她只想用肉体既温柔又凶猛的高潮,安抚自杀的他……
梦醒了——而更让K难料的是,梦中的男子,竟然天使坠落人间般,走到了她面前。
与K梦见的男子有着相同面貌的男人是波兰一所大学的教授,亦文亦商、西装革履的禁欲系打扮,似乎比袒胸露臀更让K着迷——这着迷是没来由的,乘着欲望的风帆,冲向情爱的浪巅;
缘分也好、巧合也罢,他在巴黎出差时与K住到了同一家宾馆,无法自持的K终于觅得机会,和她日思夜想的神秘男人拥抱在一起……
性关系的发生源自动物本能,在逐渐淡化繁殖、生育的功能属性后,性已经成为当代人获得愉悦、满足的工具(所以可以形成金钱-肉体交易),披上文明与道德的外衣,又成了爱的某种诉求;K,即把这次“性”出轨视为一桩爱的事件,她为这由梦到性、由性到爱的奇遇疯狂,仿佛喷发的火山,浓浓爱意化作岩浆肆意蔓延——
就像饥民看到面包与牛奶,就像瘾犯了的吸毒者看到可卡因,就像贪婪的吸血鬼看到起伏有序的大动脉……K对教授的感情已经如同炸药一点就爆,她用仅存的理智悬崖勒马,回国后在电话里拒绝了对方的二度邀约——当然,有点悻悻然。
但K新接的拍摄任务却在波兰出外景,让她再次惊掉下巴的是,场地居然是她梦中那座邂逅自杀男子的酒店;
这种梦想达成的快感冲破了K的道德束缚与对家人的愧疚,她主动向教授投怀送抱、再赴巫山云雨,一番嘴巴、四肢、屁股齐上阵的亲密嘿咻后,K竟彻底芳心暗许,她不愿返回丹麦家中,她决定为爱跳脱婚姻,做一个永远陪伴教授左右的“思春少妇”。
接下来很八点档狗血言情剧——妻女安好的教授当然不答应和K私奔到月球,K供他释放肉欲的乳房和阴道,也自是抵不过体面的身份和圆满的家庭;
但雄性的贪婪还是让他同意K暂居自己的工作室——就在教授家的对面楼,在那儿曾有许多像K一样的女人取悦过教授的下半身;K却借此监视教授在家的行动,她不仅嫉妒教授的妻子,也对教授身旁的女学生怨恨满满,强烈的占有欲驱和怀疑驱使她调查教授的人际交往,被发现后却又低三下四道歉,用卑微的kou~jiao换回教授的原谅……
欲望,是心的荒原上那一株弥漫催情香味的玫瑰,是锁在理智囚笼内压抑野性的兽,搔得人直痒痒,被撩、被挑逗、被勾引、被诱惑,其实都不是对方的错,这与对方没关系;中了欲望的毒,是自己下的药。
面对K的歇斯底里,翻脸的教授暴喝着F打头的脏字要她滚远点——不堪忍受教授无法专属自己的K提刀“拜访”教授的妻子,但对方的温柔隐忍和大度以及无辜的孩子却又给了K难以释怀的悔恨自责与负罪感;
教授则招来自己的女学生对K直播交欢——他用一渣到底向K言明自己只是个遗精江湖、道貌岸然的色棍,对她根本别无依恋;羞愤交加的K牺牲了尊严,换回的却不是梦里那个似乎望进她灵魂深处的悲郁男子,她对爱的希冀就这么潦草而狼狈地被扼杀,彩云易散琉璃碎、水仙已乘鲤鱼去。
黯淡了、熄灭了的K走进那间梦中她曾偷窥男子自杀、又在现实中与教授幽会偷情的酒店,她也孤零零坐在床畔埋首落泪;而教授却恰又经过房门,沿着那条缝望见低泣的K——K生无可恋地伸出双臂,转身,凝视门外的教授,毅然地、决绝地向阳台外倒下去……
梦和现实,倒置互换了。
突然,教授从梦中惊醒——就像起初K惊醒那样。所以,这是教授梦中梦到K做了一场梦?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在哪?镜头一转,干练的K正举着相机为模特拍照,模特肩背天使的翼翅,随着K的口令和指导摆出风姿绰约的pose,仿佛刚刚一切跌宕都未发生。
别慌,也别太兴奋,皮尔导演并不是《盗梦空间》的诺兰,他无意烧脑、拿梦境和现实的暧昧做文章,他聚焦的,是现实的荒诞无常,和寄存于虚妄的希望;而这段毁了惯常生活的婚外情,则把欲望的原罪和爱的自私、绝望体现得淋漓尽致——
K代表的当代女性虽然不再受名义上的歧视,却继续负荷着家庭和工作的重担,她们对爱的呼唤无处呐喊,只能装哑巴郁郁彷徨;
她们用温柔礼待这个冰冷的世界,世界反馈给她们的却是玩弄和抛弃,那间容K自由哭泣自由悲伤自由幻想欲望的旅店,只是她心中构建的乌托邦,就像《城堡》里永远无法到达的城堡,只要遭现实空气的氧化,一切都将斑驳衰朽、荒芜灭亡。
片末,立于高台环视四周、戴着天使翅膀的模特,则暗喻了女性渴望乐享生活、渴望被爱、渴望不被家庭束缚的愿景,只是天高地阔,这触手不可及的理想,究竟该往何处安放呢?
不知道,有没有一种快乐,曾经缠绵悱恻,结束后不会不舍;不知道,有没有一种深爱,像一首情歌,听过燃烧过就算了;不知道,有没有一种魔法,轻吻过他的嘴角,不必付任何代价;不知道,有没有一种喧哗,曲终人散后,能让寂寞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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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梦里,出现过那个日思夜想的Ta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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