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仙鹤神针】——武侠已随云影杳

辛晓琪《傲》——【新仙鹤神针】主题曲

鹤唳九霄，她翩翩踏云而来，一支竹笛、一袭素袍，好一派逍遥自在的仙风道骨；纵然小露身手即能惊艳群雄，她仍是二十多年来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的一张白纸。

【新仙鹤神针】的基调，就像片中蓝海萍与白云飞师徒，虽可驾鹤展翅翱翔，却只能徘徊在进退两难间，一片混沌模糊，无处安放心底的天真和希望，泯于江湖。

而最清晰的，却是蓝小蝶排山倒海的一腔怨愤；她伤人伤己的恨意，恰恰源于蓝海萍的抉择之苦。有趣的是，前者反而在注定的悲剧中重拾新生，后者却被始终套在公式化的忠臣脸谱中，甚至在片末临近散场时，仍要上演救女还是救君的情义闹剧。

这部1993年改编自卧龙生小说的电影，自然秉持了电影工作室素来飞天遁地、澎湃磅礴的视效和气氛，可惜剧情匆匆忙忙走马观花，庞杂的人物关系牺牲了角色性格的深度刻画，所以，白云飞和蓝小蝶的心路转化和马君武的心之所向，展示起来，总嫌蜻蜓点水、浅尝辄止；除了实物制作的灵兽巨鹤玄玉和千年火龟之外，观众得到最多的，还是失望。

当年《星岛晚报》撰写影评，称【新仙鹤神针】是“纯武侠片”，但实际陈木胜和徐克却新颖而大胆地在片中加入了许多“反武侠”的元素。“武侠”讲究快意恩仇，但白云飞和蓝小蝶的纠葛却来得极不畅快：她和她都是被动的。因为蓝海萍作为臣子的忠诚和作为父亲的私心，导致了抉择时的阴差阳错，才衍生出蓝小蝶绵绵不绝的恨，所以无论恩也好，仇也罢，实质都是荒谬的；而白云飞可以轻易抛却丧国的过往，则说明许多所谓爱和恨，其实并非发乎自身，而是他人强加于己的，能挣脱这种束缚，人才不会成为情感的奴隶。影片着重渲染了“空白”惊人的分量——空白，不是无知，而是未知：未知时，万般都似梦；可一旦知晓，则大梦乍醒，怅然若失。白云飞初涉红尘，其实是导演对她进行填色，但她并不是自我命运的主宰，很快就有人递上一份标准的填色模板：前朝公主复国，肩负亏欠忠臣之女的罪疚。但她选择让先皇的父灵风化，用自由的代价赎罪。“武侠”或讲身不由己，或讲潇洒走一回，到了【新仙鹤神针】里，两条线并行交织，成为一场只有用毁灭来终结的灾难。

张铁林饰演的曹雄，实际上是白云飞、蓝小蝶心魔的外化。他的出现，只是当几股力量互相残杀时，加剧武林人士的恶念，把集体的邪恶变作一种盲动的破坏力，催化主角们走上争斗的末路。而影片中始终幸存的，则是一阳子和马君武两师徒。但二人却并非传统武侠中惩恶扬善的经典英雄式正面人物。首先，两者的师徒关系疏松，没有明显的上下级辈分之别，互相挤兑、拆台，却又惺惺相惜、依附共生，是一对活宝好基友；第二，两人愿意接受贿赂而解散门派，这又为“武侠”的忠义打上了一枚大大的问号；再次，他们屡次言及做生意赚钱，生涯和事业的取向相当不“武侠”，反倒多出几分市井味道。结合香港鱼龙混杂的黑帮文化，把“江湖”比作纷乱的黑社会，【新仙鹤神针】自是不言而喻，而众门派霸山头、举旗号，更是徐克与陈木胜对“武林”概念的一大挖苦。影片中有一个镜头，是梁朝伟躺在马背上，升起旗帜的高度恰好位于他双腿之间的胯下——把武林声誉和众人如蝇逐臭争相扬名的举动，喻为男根勃起这种象征污秽的生理冲动，讽刺辛辣而妙趣横生。

卧龙生小说一向较为重视女角，电影中女性亦是绝对的主卡司。编剧虽然删除了原著中另一位女主角李青鸾的戏份，但依然以最大篇幅保留了白云飞同蓝小蝶的矛盾，并非常戏剧化地在片末将二人的性格走向进行了“世事无常”式的置换：一直穿白衣的白云飞和浑身蓝黑的蓝小蝶服饰的颜色颠倒，意寓心中爱恨的天平已经再次倾斜。不过最叫人沮丧的是，蓝小蝶连累生父有性命之忧，可心思依然牵挂亡母，故而不以为然，角色的特点十分鲜明；但为了解毒而和马君武春风一度，蓝小蝶的性格居然全盘走样，她所代表的女性主义瞬时坍塌，自此这个角色便也生生浪费了。而白、蓝的冲突，可否简单归结为对“父爱”的争夺，或是二人存在既爱又恨的复杂情谊，电影都是囫囵吞枣的，当年此片票房不尽人意，与徐克同期的【青蛇】都在当时备受冷眼，幸得后来【梁祝】大卖才又挽回颓势。可惜，梅艳芳离世，关之琳半赋闲电影圈外，这份没讲清楚的旧情，怕是再也难圆了。

“武林”总是暴力合法使用的理想场地，【新仙鹤神针】企图拆穿和嘲讽它的尝试是生涩、必要而匠心独运的。电影中角色们常常说到“括苍山见”，希望这座“括苍山”，不是“武侠”走向末路时最后的桃源幻境。